Tuesday, April 12, 2011

姥娘 (上)

台南出生台北長大的我,爸媽兩邊家庭都是俗稱的外省背景,記得國中的學生證上還會有"籍貫安徽"的標示。隨著台灣整體環境漸漸淡化省籍意識,加上出國念書後國家意識變強,我深深地認知自己是台灣人,也引以為榮。

但當我回憶起兒時生活,以及打電話回台灣問候親人,喊我外公一聲 "姥爺",我也是會驕傲地想:"我也是半個山東人!" 尤其上館子吃麵食水餃,我更是張牙五爪挑剔地緊。這樣的外省情節,完全無關政治,只是家庭背景的文化與懷舊情感。

外婆,我們喊"姥娘",這個"娘"發一聲的音 (ㄋㄧㄤ)。從小叫慣,也不懂為什麼是一聲不是二聲,可能就是鄉音吧!

這是一篇欠了好久的文章,沒欠別人,是欠自己。從姥娘過世,到我2010年陪姥爺返鄉山東,心中的感觸像是小螞蟻在心頭上密密麻麻地爬,千頭萬緒的回憶已經失落了時間線的連貫。每要認真想起,情緒又起伏起來,免不了伴隨些思念又心疼的眼淚。有時一難過,文字就停了。

我姥娘不識字,但是她的一生充滿故事。

我沒有甚麼文采,但至少我識字。這些記憶不寫下來,就會被遺忘了。

劉悅華是她的名字。家在山東省諸城縣,劉家國共戰爭前是做做小生意的,挑點青島的東西來諸城賣,或是賣點東西去青島,大姨轉述,姥娘說因為做生意家裡經濟狀況還算小康吧!有時候在床沿一摸也可以摸到一銅錢。去年去山東探望這些遠親,劉家人的個性都是好客爽朗又大方,十足的生意人,大陸改革開放後現在建設生意也都做的挺好。

雖然不愁下一餐,但是姥娘的母親很是保守,認為女孩子不用上學堂,在家做做女紅和家事,以後也是嫁人。甚至傳統到幫姥娘裹小腳,雖然不知多久後放棄了,姥娘成了"解放小腳",然而對於骨骼已經造成永久傷害,影響深遠。

應該是有人說媒嫁給我姥爺當了范家媳婦,范家務農,生活比較刻苦。後來國共戰爭開始了,不管是國軍還是共軍,都在鄉下地方抓壯年男子當兵,謠言鬧的沸沸揚揚,姥爺擔心焦慮之下就離家上青島,在國軍被服廠找個份工待下來。

姥娘留在諸城守著臥病的婆婆,戰事越演越烈,居然有天一顆炸彈直投下婆婆的臥室,婆婆沒傷到,卻也被嚇死了!姥娘自行埋葬了婆婆,屆時原本的兩個兒子也陸續因為衛生醫療環境差,夭折了。丈夫都不在身邊。

姥娘不想離開諸城,娘家大大小小都在這塊她生長的家鄉,父母雙全,她怎麼捨得!?但是姥娘大哥有遠見,戰事緊繃了,極力勸她上青島找姥爺,「現在不走,就見不到了!」幫她在衣服內裡腰上縫了一圈銅錢,就要送她上青島。(誰知姥娘姥爺到台灣後,劉家范家都成了黑五類站在椅子上讓人批鬥。)

去年我從青島搭乘汽車到諸城,約兩個鐘頭的路程。但是當年哪有現在大規模的馬路與汽車?看了一下Google Map好像也要100公里,不知當年她們走了幾天。

因為擔心抓兵的人,某段路程大哥和姥娘分頭走,再約某地會合。路途上,姥娘碰見了她表妹,還正在田裡務農,表妹聽她說要上青島,拋了手上的農具就說要一起去。兩個姑娘一起作伴,卻被歹徒盯上了!被矇上頭不知方向被抓去哪!應該快是嚇死了吧!一陣混亂後姥娘感覺周遭似乎沒有動靜,掙扎鬆脫後發現只是身上一圈銅錢沒了,歹徒不知早往哪跑了,根本沒人盯著她們!雖然被關在穀倉但是沒有上鎖,兩個人努力掙脫,就拔腿跑再奔回大路。和姥娘大哥會合時,當然是被責怪拖延了時間,她也不敢提起錢都被搶了。

這一路坎坷,還好化險為夷,還是到了青島與姥爺重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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